“它清空了生态位的阁楼,为我们那些躲在洞穴里、长得像鼩鼱的祖先腾出了空间。一次灾难,成了另一群生物的机遇。这或许能安慰你们,死亡在宇宙尺度上,常常是某种笨拙的、过于暴力的播种。”
森内特看着两个孩子,“就像你们搭的积木塔倒了,却露出了滚到沙发底下的那些彩色的积木,你们更喜欢的那个。”
这个比喻显然起了作用,李椽眨眨眼,小大人一样点点头。
李笙又追问着,“那我们赢了?”
“不是赢,是幸存。”老头笑了笑,伸手摸了摸李笙的小脑袋,“在黑暗与寒冷里,靠吃昆虫和种子,长得非常、非常小,心跳得飞快。直到很久以后,才敢从地洞里探出头,发现世界已经空旷,可以尝试着站起来走路。”
李椽忽然站起身,摇摇晃晃地走到森内特藤椅旁,伸出小手。
森内特低头,看见孩子手心里躺着三颗光滑的小石子,一颗黑色,一颗乳白色,一颗带着红色的条纹。
“给,”李椽把石子放在书页上,正好压住霸王龙的插图,“它们,硬硬的,还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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森内特凝视着那三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子。它们可能来自某处河床,经历过无数次洪水的冲刷,可能曾是某块古老岩层的一部分,见证过真正的地老天荒。
现在,它们躺在一本2006年的儿童恐龙书上,在一个伦敦夏日的傍晚,被一个两岁半的孩子郑重地交付。
他感到一种久违的、几乎被遗忘的柔软情绪,像深井里泛上的温水,缓慢地浸透了他那颗惯于理性分析的心脏。
“谢谢你,椽儿,”森内特轻声说,小心地收起石子,放进西装外套的口袋,“我会好好保管。”
查尔斯三世这时站了起来,伸了个长长的懒腰,抖了抖身上,大耳朵晃动的声响似乎是在鼓掌。它慢悠悠地踱步过来,用湿凉的鼻子碰了碰李笙的小手,李笙笑起来,放下布偶恐龙,抱住老狗的脖子。
“好了,小家伙们,”看看腕上那块老旧的欧米茄碟飞,时针已指向六点,森内特合上了那本厚厚的书册,“今天的史前之旅暂时到此结束。再讲下去,你们的阿妈该来抓人了,说我用这些古老爬行动物的可怕故事,荼毒她宝贝儿女的小心灵了。”
李笙正听到兴头上,哪里肯依,立刻扑上来,抱住森内特的膝盖,耍赖般地摇晃:“不要嘛~~森爷爷,再讲一个,就一个!讲那个,那个跑的最快的!”
李椽也抬起小脸,眼巴巴地看着森内特,虽然没说话,但眼神里的渴望同样明显。
森内特看着一左一右挂在自己身上的两个小“考拉”,摇摇头,“知识的汲取应当像品尝上好的巧克力,一次一小块,细细品味,贪多嚼不烂,还会肚子疼。”
“巧克力!”李笙的注意力瞬间被带偏,眼睛“噌”地亮了,“笙儿要次巧克力!”
李椽也抿了抿小嘴,显然对这个提议也很心动。
森内特心里暗笑,面上却依旧严肃:“那么,作为认真听讲的奖励,以及……”他瞥了一眼听到“巧克力”竖起耳朵的查尔斯三世,“以及某位老先生没有打呼噜破坏课堂纪律的补偿,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去厨房,看看有没有美味的巧克力手指饼?”
“啊~~”李笙立刻欢呼,松开手,转身就要往屋里跑,“次饼饼喽!”
李椽也站了起来,小手主动牵住森内特伸出的、布满老年斑和青筋的手。那手温暖而干燥,稳稳地包裹住他小小的、柔软的手掌。
森内特任由李笙像只小雀儿般蹦跳着冲在前面,自己则牵着李椽,慢悠悠地跟在后面。查尔斯三世甩了甩头,站起身,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,也跟了上来,尾巴在身后悠闲地晃着。
低头看着李椽仰起的小脸,那双清澈的眼睛里,倒映着六月明亮的天空,和一片早已消失的、蕨类森林的余影。
“你知道吗,椽儿,”老头说,像在自言自语,“在所有已知的恐龙中,我最喜欢迷惑龙。不是因为它们最大,而是因为它们的名字,Apatosaurus,在希腊语里是欺骗的蜥蜴。”
“因为最初发现的化石不完整,科学家被它迷惑了很久。”
“世界就是这样,充满迷惑。而成长,就是学会在迷惑中寻找一点点真实。就像从碎石中辨认出一颗牙齿的形状,从岩层里读出一段消失的时间。”
李椽眼神有些迷糊,但小手却握紧了森内特的手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