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绍周举起?筷子,突然觉得缺了点什么?,转头问妻子:“妈呢?你没叫她?一起?来吃?”
傅芹往丈夫那头凑了凑,小声道:“叫了。她?不肯来。”
沈绍周有些不快,上头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来,沈兴邦举着酒杯,调转视线对沈栾道:“去?叫你奶奶过来吃饭,全村人都来吃饭了,她?一个?人躲在家里像什么?样子?!”
张野跟了沈安吾很多年了,自然知道沈栾奶奶是谁,下意识地看了老板一眼,却见老板坐在那儿神色一点变化也?无。他转念一想,如今沈兴邦和尚蕙兰都离婚了,有些人也?没必要避着不见了。
沈栾看了他爸妈一眼,“哦”了一声,站起?来撒腿往奶奶家跑。没过一会,他便牵着奶奶过来了。
孙兰香跟沈兴邦离婚三十年,婆婆去?世后,就没再打过照面。如今老眼昏花,猛地一照面,才发现前头男人也?老了好多。在她?眼里,男人就是天,虽然离了婚,当?着前头男人的面,手脚愈发不知道往哪放。
傅芹看出婆婆不自在,扶着婆婆坐在自己跟儿子中间?。
沈兴邦瞧也?不瞧这个?曾经的发妻。不时有乡人来主?桌跟他和儿子打招呼,说些恭维的话,父子几人一杯接一杯地饮酒。
沈安吾看到对面那个?头发花白的女人,记忆里的画面便再次浮现了。小时候来白泉,祠堂不是最让他害怕的,最让他害怕的是村里的厕所。
一群跟他差不多的小孩带他去?茅房,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旱厕,臭气?熏天的厕所,花花白白蠕动的虫子,一墙之?隔还能听到猪叫声,吓得他“哇”的一声冲出茅房。
小孩们?指着他的鼻子大笑,他又委屈又生气?,泪眼朦胧间?,看到一个?妇人站在家门口向他招手。
沈安吾触到她?慈祥的目光,颠着小短腿跑到妇人家去?了。妇人把他领到家里,搬出一个?小木椅,那木椅中间?是空的,很像家里的座便器。
妇人让他坐在上面解手,沈安吾坐在上头竟然睡着了,等他出来的时候,看到母亲坐在外间?。
屋里除那个?妇人,还有个?老太太。老太太眼窝深陷,脸上布满褶皱,看到他时,浑浊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嫌恶。
从未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过他,沈安吾心里一阵害怕,小声喊了句“妈妈”。母亲回过头,一双眼睛红红的,眼角还有泪痕。
他愣住了,好端端的,母亲怎么?哭了呢?他看不懂,一把扑进母亲怀里。母亲搂着他,他感觉有眼泪滚进他的脖子……
坐在上首的老太太突然开了口,嗓门尖利刺耳,似乎在咒骂什么?,沈安吾一句也?听不懂,搂着他的母亲却倏地站了起?来,面色冰冷地抱着他往外走,走到门口她?停下步子,转过头对老太太道:“你骂我作甚什么??作孽的是你儿子!你以为你不认安吾,安吾就不是他儿子了?!远星又不是他一个?做起?来的,我尚蕙兰的儿子还轮不到别人来作践!”
母亲说完,就抱着他走了。
沈安吾搂着母亲的脖子,感觉她?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。他心里害怕极了,紧紧抱着母亲:“妈妈,我们?回家吧,我不喜欢这里。”
尚蕙兰将眼里的泪意憋回去?,轻抚着儿子的脊背:“妈妈也?不喜欢这里。我们?以后不来了。”
事实是,他和母亲后来再没来过白泉村。就连他那个?名义上的奶奶去?世时,他们?也?没有回白泉奔丧。
如今老太太已经去?世,母亲改嫁,沈安吾跟父亲再次来到白泉,那些努力忘记的往事全都一一浮现了。
对面的老太太满心满眼全是乖孙,不停地往沈栾碗里夹菜。沈栾面前的空碗堆满了大鱼大肉,他有些无奈地对道:“奶奶,我自己想吃会夹的,你夹这么?多我也?吃不完。”
孙兰香:“才这么?点怎么?吃不完,你爸跟你这么?大的时候,米饭都能吃三碗!”
婆孙俩一个?要孙子多吃一口,一个?偷着藏着不让奶奶多往碗里塞。
坐在上首的沈兴邦终于开了口,说的是白泉的土话:“现在跟绍周小时候哪一样?!他们?年轻后生哪有缺营养的!”
孙兰香讪讪地放下筷子,眼珠子一错一错地看着乖孙,“你那对象今天怎么?没跟你一起?来?”